以新的眼光幻化出動人的土地風景 畢恆達 (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) 我很喜歡以建築/建物為主題的繪畫,它比肖像、靜物畫更能表現空間感,更能凝聚人與環境互動的歷史痕跡。藝術家總是有著獨特的視野,能夠把熟悉的事物陌生化,讓在地人取得新的眼光。《街屋台灣》的作者鄭開翔似乎偏好招牌、鐵皮屋、市場、老建築、共生樹、摩托車等累積庶民每日生活實踐的景物,經由敏銳的觀察與高超的技巧,幻化出一幅又一幅動人的風景。 相對於一般介紹建築的書,每幢建築背後都有一位著名的建築師,而《街屋台灣》描繪的比較不侷限於建築(architecture)而是建物(building),更接近日本路上觀察學的取徑,記錄街道中各種有趣新鮮的事物,揭露了與建築師筆下全然不同的都市樣貌。這也讓我聯想到賈克‧大地(Jacques Tati)導演的電影《我的舅舅》中,現代住宅社區是白色、乾淨整潔、井然有序的,但也充滿著虛偽與做作;傳統社區則是曲線、有味道的,有著滿滿的人情味與意料不到的突發事件。電腦技術的演進,讓城市中陸續出現一些造型奇特的建築。電腦也同時改變了城市的細部景觀,像是電腦刻字的普及,造成招牌文字的制式化,不再像手寫招牌那麼有人味。電腦也取代了傳統的刻印、繡學號,改變了這些傳統行業的手工美學。 漫步街頭,選好視角與距離,使用手機按下快門即可為眼前的景色留下美麗的影像,但如果要素描,則必須要有更為細緻的觀察。如何在一張白紙上圖寫,牽涉到布局、取捨,以及對建物(細部、招牌/文字、人物)與光影的描繪,一筆一筆才得以成形。 素描必然需要步行。人們在城市中移動的速度,會影響對城市的認知與觀感。有人建議,初到陌生城市,可以選擇一條貫穿城市的公車路線;鄭開翔則建議可以到中正路(全台灣有近兩百條中正路)探索其左右延伸的小巷。他把寫生當作一種行動藝術,藉由對當地的擾動,改變在地人的感受。 由於是速寫,感官的焦點在於視覺。正如《用視覺元素說故事》一書,作者用空間、線條、形狀、明暗度、色彩、節奏等元素(連銀幕上的演員也化約成色塊),來分析電影的意義。鄭開翔也提到,外國的遊客由於讀不懂中文字的意義,滿街的招牌對他們而言,不知其義,就只是成堆的色塊而已,也因此招牌成為彷彿現代藝術的拼貼作品。 我還是忍不住數了一下,一百張街屋作品裡面有四十張的前景有機車。台灣確實是世界上數一數二機車數量最高的國家。台北橋每天上下班尖峰時間所形成的「機車瀑布」更登上國際新聞的版面。(停放的)機車,為畫面增添了人味、動感,也調解了畫面的結構與平衡。有時候我想那似乎是繪者在畫上的簽名了,看了讓人安心。 多數的潛在讀者可能沒有城市速寫的專業,但是透過鄭開翔實地造訪後生產的一幅幅吸引人的圖像,可以引領我們跳脫本地人的身份,進一步從新的眼光探索這塊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。